【原创】日子
By JANE
今年除夕和愿愿的生日重了。我换上新的挂历，手里翻着那本旧的，乌糟糟东一块西一块的涂抹痕迹，今年肯定又没过到365天。我跟在厨房看着高压锅躲清闲的老许讲，被他指着鼻子笑，“说得好像以前就过满过365天一样。”
“以前就是365天。”常识总不可能骗我。
“多久以前？”他睨了我一眼刀。
我一时语塞。
“你看看，规矩是人定的，既然定了这个规矩，就必定有它的道理。如果要破呢，也必定有它的道理。”老许拿出哄愿愿去刷牙的姿态教育我，“你怎么知道以前就是365天呢？为什么一年一定要有一个规定的时间呢？日子过完了难道不就过去了？还要记着它来干嘛？”
“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。365天不是常识吗？”
“你看你，又开始杠。”他说，“有些日子本来就不存在，这才是常识。”
大过年的，我懒得跟他吵，等下女儿回来又要不开心，自顾自哗哗地翻那本旧日历。日历上也没有365天，涂抹之前自印厂出来就自动少了几个日子，六月少了一天，七月少了两天，这大概是年年都要少的日子，别的手动涂黑的不过只是每年被抹掉的日子罢了，明年还是会有的，但有些日子怕是再也不会有了。这些日子存在吗？我努力回想，竟然也不是很清楚柒月玖日，柒月拾叁日和陆月肆日我到底干了什么。掏出手机一翻，也没有什么社交网络的历史记录，但我总觉得我是过过这些日子的，就是想不起来。
老许还没说畅快，憋着一股劲，其实是怨我使唤他进女人的厨房。
“你这个挂日历的习惯也好扔掉了，浪费纸，有了电脑和手机还要什么纸质日历。每次下规定抹掉某一天的时候都满屋子找油笔，多麻烦，手机直接帮你删除了这个日期，多方便。”
删日子，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了。也可能我记得，但是那个日子也被删除了，于是就无所记忆了。删日子的原因大多时候我是不知道的，听闻某地地震倒了一片豆腐渣工程，又听闻某地冻死了一批没有暖气的山里人。传话的往往是隔壁楼沈太，她说话喜欢咂嘴，所以我记得一片咂嘴声多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。这些日子是源头，删掉了就无以考据，也不会有什么五周年十周年的作妖机会。沈太常常被沈副拘在家里，一出门就好似没了下回地拼命讲话，所以我们总是听个大概就作罢。过去的日子就过去了。更何况连网络记录都没有的日子，肯定也没什么特别的。网络多好，比人的记忆好使多了。
旧挂历进了垃圾桶，就是该被扔掉的。
愿愿傍晚回来的时候拉长着小脸，在家里跺脚。
“发生什么事了？”我问女儿。
“沈恩说今天没了！”沈家的女儿是愿愿的玩伴，“她听她爸爸说，通知明天就下来！”
“乖，说不定听错了呢。”我安抚她，“而且今天是今天，明天是明天，今天我们还是过我们的生日，我们还要过年呢！”
“凭什么过去的日子就可以随便删掉！”她扯着嗓子喊。
“女孩子喊这么大声像什么样子！”老许黑了脸，“爱过不过，你还能把过去的日子拉回来不成？”
许愿哭着嚷嚷不公平，凭什么，这些话我以前可能也讲过。我瞪了一眼钻进书房的老许，小孩子喜欢过生日，多正常的事，我也喜欢过年。凭什么过完就算了？凭什么不让人记得？这难道不是我们过的日子？难道要不要记得不是我们所能选择的吗？
我七手八脚地起身去拿纸巾，结果被绊了一跤，醒了。
老许在旁边打呼噜。我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。所幸我还记得那些个丢掉的日期，于是打开百度去查。黑暗中屏幕刺眼的光逐渐唤回我的理智，我一边输入一边愈加清醒，嘲笑自己的愚蠢。日子都能被抹掉，多荒谬的事情。
“根据有关法律规定不予显示。”
我手一滑，手机砸在了脸上，正正好好堵住了呼吸的口鼻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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